葉蕍(葉渝、夜魚)EYE臺灣

從小家族聚會，姑姑常常跟我說，老爸是阿公最疼愛的小孩，我長像又非常酷似阿公，看到我，感覺就好像看到阿公，也因此，她們覺得老爸對我特別不同。 大哥也常說，老爸從小特別的疼愛我，和我感情最好，同樣是爸爸的孩子，他卻從小就感覺有點吃味。 或許，加總各種因素!家中三兄弟，從小就我跟老爸感情最好。記得學齡前，老爸早上要送貨到八卦山保警附近，幼小的我喜歡坐在「烏托拜」油筒上，跟他上山兜風，當我們在山上最高處要向下時，老爸會跟我說準備好要下衝，然後將車打空檔，我坐在油筒上大呼小叫御風下滑，父子倆都樂此不疲，雖然年幼，父子間的互動卻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。 國小，進入小學三年級，家中的豆腐工場常常有人午後會來敲門要買豆腐，為了怕吵醒老爸、老媽，我坐在家前面的送貨三輪車上看門，由三國志開始到三國演義、說唐、水滸傳一路看遍學校圖書館的章回小說，再加上我喜歡背唐詩、念宋詞，因為看顧家門，人生長達三年，看書而不讀書的生涯(從來沒讀學校的功課)，無意中幫自已打下很長遠的文史基礎，深深的影響日後的我。 小六之後，逐漸成長茁壯，也逐漸叛逆，一段爭強鬥狠的小流氓生涯，一次已經遺忘原因的爭強鬥狠，我打傷人，對方住院治療，老爸，我深深記得，當時，我傷透你的心，讓你出面為人「服藥」，看著你傷心的淚水，我突然醒悟，我要改變，我要走不同的人生，讓你以我為榮。 也在那一年，我走出放牛班，走出過去，我不斷的告訴自已，以後只有流血流汗沒有流淚，我要堅強的為自已，也為老爸走出亮麗人生。 因為長達三年看書而不讀書的生涯，培養出很好的定性與讀書毅力，決定念書後，我比一般放蕩過的孩子較為輕鬆，沒多久我就破記錄的拿到國中二次模擬考總成績相距一百多分的「最佳進步獎」，我記得那一張獎狀被你貼在豆腐工廠很久，直到我們的工廠關門結束營業才拿下來。 高中聯考後，我仔細分析自已的優缺點，我告訴你，我要念「彰化高工」，以後再念大學，我知道當時的你不能接受，你想要我念「彰化高中」，循正規路線報考大學，但深深寵愛我的你，還是尊重我的決定，依我的計劃而行，不過工作忙碌的你卻堅持要為我送三年熱騰騰的午餐便當，高工三年我是學校最特別的學生，當所有同學在抬便當準備用餐時，我是走到大門口等待你為我送來剛做好的便當，爸，雖然你從來沒有說過什麼，我知道這是你對我期望的表現，而我也沒有讓你失望，高職二年級再加上重考歲月，每天苦讀到凌晨二點，一天睡不到五個小時的苦讀，將補習班講義完整念十五遍的複習，大考當天，走出考場，我已經知道我考上心中理想的第一志願，一切只等榜單來印證我的成果。 記得從郵差手上收到台北寄來的成績單，還沒有拆封，爸，你比我還緊張的問我：「你有考得麼?」我悠哉的打開，告訴你我考上你希望的第一志願，看到你高興又燦爛的笑容，我心中也滿是歡喜，爸，我不再是那個愛打架鬧事的孩子了。 不過，你竟然問我，「阿俊，那去台北讀書好麼?」 我笑了笑說：「當然，我要來去台北打拼。」 只是我沒想到，十八歲那一年，我考上台北市國立大學，上台北讀書，名正言順的離開彰化，那一步踏出後，從此我就離開彰化，故鄉變成我單純回來探望你的地方。 剛到台北念書，你很得意到社區廟宇向人炫耀你最疼愛的老么考上國立大學，鄰里有人反向取笑老爸你吹牛，記得在你的電話催促聲中，我穿著大學服回到彰化，父子倆故意騎機車在社區裡繞圈兜風，讓人知道，我們家也出了一位國立大學的高材生，老爸，我永遠記得當時你得意的笑容。 我們父子感情雖好，緣份卻薄。爸，家中以做豆腐維生，生活作息和一般人完全不同，每天日夜顛倒，從小只有早上匆忙出門上學前，可以看見忙碌工作的你們，傍晚下課回來，你們正在深眠，晚上十二點，你和媽媽就已經起床開始忙碌的工作，因此我很慶幸，高職三年的苦讀，讓我和你們多了一點交集，每晚我讀的累了，走到樓下，喝一碗家中熱騰騰百分百沒有稀釋過的原汁豆漿，成為我記憶最深處的故鄉記憶。 大學時候，喜歡遊山玩水的我，完全解放自我天性，一有空就騎車到處亂跑，逛遍台北城，也玩遍全台，最感恩的是你和老媽，你們從來不限制，不反對我做任何事，讓我自由發展，想到那裡，想做什麼?都可以得到你們完全的支持。 原本想留在台北工作，畢業前夕，二哥一席話，改變我的想法與人生。 二哥說，老爸與老媽已漸老了，現今做勞累的豆腐加工漸漸的力不從心，他希望我可以考慮回到中部，回到家附近工作。找一天回到彰化家中，觀察努力工作的你們，也看到你們逐漸衰老，我決定回到中南部，畢業後，各種條件的因緣際會，我來到嘉義，最後也在嘉義定居。 入伍服役，原本身體硬朗的媽媽因過度勞累中風，還好，我們三個孩子剛好步出社會工作，你們決定先將家中的豆腐工場歇業休息，從此，我們銓興豆腐店正式休息，而老爸，你也一肩擔下照顧老媽的工作，讓我們兄弟可以無掛慮的工作，也身體立行的教導我們 少年夫妻老來伴的道理。 家裡，三個孩子各自成家立業後，進入穩定而幸福的平淡生活。說起來很多人不相信，我第一個孩子誕生，雖然是一個小女生，卻成為老爸最疼愛的小孫女。爸，你從來不重男輕女，更將對我的疼愛，愛屋及鳥的放在孫女的身上，讓我感到窩心，也讓小孫女對你念念不忘。 這些年，照顧孩子成長，生活愈來愈忙碌，在嘉義的時間也漸漸的比回來彰化多，我總是心想，過幾年申請退休，我想回故鄉住幾年，在你們老年的最後時間，多多陪你，但，我們父子真的感情深篤緣份淺薄，爸，你為什麼等不到兒子退休。 上個月，二哥來電說你身體不適，急診觀察中，沒想到走入醫院，也結束我們父子四十多年的緣份，原本，照醫師的建議，先化療後開刀，沒想到院內感染，讓你從此離開我們，讓我再也無法和你相聚。 三個禮拜在醫院進進出出，記得上次要離開醫院回嘉義時，老爸你慈愛的對我說：「肚子餓了，就先去吃碗爌肉飯再返去嘉義。」 沒想到那一次的對話，成了我們父子最後一次交談，等我再趕回到彰化，爸，你已經陷入暈迷，再也無法和我交談，我記得走入加護病房，我輕輕握著你的手，你眼中泛出淚光，隱藏三十多年的淚水瞬間淚崩，爸，你知道我來了，我們再也無法一起吃碗爌肉飯，記得上一次我們一起去新町吃爌肉飯，你為我在滷鍋中挑一塊「離緣肉」的背影，我忍不住潸然淚下，難道我們父子就此離緣麼? 三個禮拜的住院治療，由希望到失望，我知道，該放手讓你離去，爸，你這輩子已經圓滿，我們四十年的父子情只有來生再聚。 一個人真正的死去，是活著的人對他的遺忘。老爸沒有死去，你永遠活在我的心中，這一輩子感恩有你撫育我成長，下輩子我還要找你，再當你的孩子，偎依在你的臂膀裡成長。 爸!下輩子再聚，我願再當你的孩子。